展演活動, 藝術觀點

再度凝視瑪莉娜|直面恐懼的行為藝術,讓不同人生皆有了在場證明


“I only do something if I’m afraid of it, because that’s the whole point.”
(我直面我的恐懼而有所作為,因為那是一切的關鍵。)── 瑪莉娜 . 阿布拉莫維奇


一年歲末,世間萬物走在冷靜收斂的季節,我們有機會沉澱下來,反思已然發生的過往,並規劃可能完成的未來。

向來特立獨行的行為藝術先驅 瑪莉娜. 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與策展人 Andrea Tarsia 在英國合作的大型個展,也即將在今年底來到尾聲。這不僅是首位女性在英國 RA 主畫廊舉辦的個展,對於現年 77 歲的瑪莉娜自身來說也意義重大:

「這個展覽是我的夢想,因為它向人們展示了我這些年來一直在做的事情。公眾大多知道我是從事表演工作的行為藝術家,但你不能把我放在那個盒子裡。每當你把我放在一個盒子裡時,我就會跳出來進入別的東西。」

瑪麗娜
Nude with Skeleton|2005|Performance for video; 15 minutes 46 seconds.|Courtesy of the Marina Abramović Archives|© Marina Abramović.

展覽其實計劃在 2020 年登場,卻碰上全球蔓延的疫情,推遲了三年。一直探索著靈性、痛苦、人類與非人類連結的瑪莉娜,將其視為上天的祝福。她在沉澱中思索,完全改變原本籌備的內容。最終,展覽整理她 50 年以來的作品,依照「主題」而非「時序」分區,以大量的電影、照片、裝置、雕塑與繪畫呈現,重點不在回顧,而是讓舊作品與新作品產生對話。由瑪莉娜方法培訓的新興藝術家,也在 RA 畫廊現場表演其四件經典行為藝術作品:《Imponderabilia》、《Nude with Skeleton》、《Luminosity》、《The House with the Ocean View》。

雖然大部分台灣觀眾無法飛往英國,一睹這場難得的大型展;值此季節,卻也十分適合回看瑪莉娜的藝術──同時重新看待活著這件事,在我們邁向下一階段人生之前,警醒或釋然。

瑪莉娜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基本離不開「身體」、「過程」(時間),與人們共通的感受。

例如在愛爾蘭都柏林首次演出,與烏雷(Ulay)合作的《Rest Energy》(1980)。時為情侶的兩人,手持同一把十字弓,緊繃欲發的弓弦上,箭矢正對準瑪莉娜的心臟。萬一有所閃失,真的可能危及瑪莉娜的生命。小型的麥克風放大了他們的心跳。可以從許多不同的角度切入這件作品,比如進入關係像我們交給對方弓箭,只有所愛之人才有辦法正中要害,或是關係在張力中的平衡。這件行為展演只持續了四分多鐘,但瑪莉娜表示在情感中被壓縮的時間感,就像是「永遠」。

永遠與當下,時間不僅在瑪莉娜的行為藝術中產生辯證,也在她的人生中發生傳奇。她與烏雷(Ulay)之間的長達 12 年的藝術事業與愛情關係,廣為人們津津樂道,包括但不限於他們在 1975 年 11 月 30 日(兩人共同的生日)當天相識。一場名為《The Lovers – The Great Wall Walk》(1988)的藝術實踐,兩人計畫從長城兩端走向彼此,攜手結婚。然而 90 日漫長的跋涉後,碰面的結局卻是離別。彼此不復相見。直到 22 年後,瑪莉娜在美國紐約 MoMA 表演《The Artist is Present》(2010),陌生人一一坐在她面前,許多人在與她靜默的對視中流下淚水。烏雷也來到她面前,留下心緒難以言喻的經典畫面。

瑪莉娜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表演《藝術家在場》,與前合作夥伴兼愛人 Ulay 時隔 22 年重逢的經典畫面。|2010|Courtesy: YouTube; MoMA, New York

而《The Artist is Present》,更是成功創造出現場能量的共生連結。持續近三個月,她每天坐在美術館中八個小時,凝視其對面的任何一個陌生人。毫無肢體觸碰,只有長時間的相望,但藝術家感覺這更加親密而暴露。館外更吸引累計 85 萬名參觀者的實時觀看,彷彿透過靜止,成為了暴風圈之眼。

藝術家之所以能在場(The Artist is Present),某種程度來自瑪莉娜已站穩腳跟並廣受讚譽。此時吸引的是知悉她經歷的觀眾,甚至是崇拜者,擁有信任的精神基礎。對比另一場也極為著名的早期表演:《Rhythm 0》(1974),獲得的觀眾回應則更為暴力而尖銳。瑪莉娜不言語也沒有動作,在原地站上六個小時,觀眾可以從現場 72 個物體中選擇一個使用在瑪莉娜身上。來者可能是不確定界線與藝術本質的旁觀者,一開始有人獻花,到後來更有人用上膛的槍指著藝術家。

誕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南斯拉夫獨裁統治開始之際。瑪莉娜在一個充滿紀律與軍國主義規則的家庭中長大。小時候膽怯而內向的瑪莉娜,第一部作品是基於攻擊的《Rhythm 10》(在自己張開的手指間刺進了一把刀)。她思考著如何將過去與未來的錯誤呈現。約於 1973 年首次演出,每次不小心割傷自己時,都換一把新刀,共使用 20 把刀進行,並記錄聲音。在這第一次公開展演後,她深受現場緊密相連的能量空間吸引,也意識到從恐懼中脫胎換骨的必要。「無論我年老,無論我年輕,無論我胖還是其他什麼,我將身體呈現為一個普遍的人體,不受所有這些判斷,這是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自由。

以「身體」作為藝術媒介的反叛性,也很明顯地展現在《Art Must Be Beautiful / Artist Must Be Beautiful》(藝術必須美麗/藝術家必須美麗,1975)中。瑪莉娜猛烈梳理自己的頭髮,反抗他人的凝視。藝術家用身體展演的痛苦具有自主性。反過來,觀眾也經驗到某種移情——藝術家為其藝術而受苦,但也為觀眾而受苦。此項共謀,成為了行為藝術的一部分。

據聞,最初瑪莉娜考慮將這次大型個展命名為「死後的生活」(Afterlife),但最終決定簡單地以 Marina Abramović 為名。既非回顧展,也非來世,就只是這個人,這個名字。如同藝術與生命發生的每時每刻。

撰文|Melody TU
參考資料|royalacademy.org.uk


瑪莉娜 . 阿布拉莫維奇
Marina Abramović

展期|2023 年 9 月 23 日 – 2024 年 1 月 1 日
時間|週二至週日 上午 10 點至下午 6 點;週五 上午 10 點至晚上 9 點
地點|英國皇家藝術研究院(Royal Academy of Arts,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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