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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出來還是要進去,愛欲總有處可去—席德進、芬蘭湯姆的春色凝視

席德進

席德進 |異男忘碰不得阿!!!

一個畫家對一個人最終極的癡迷,就是為了他用鬃毛畫筆蘸滿色料,去彈壓著畫布,反覆、反覆、再反覆—— 席德進 。

麻布用雙手拉開繃緊,再套上木框釘好後,手指輕觸就能回彈,如同青春年少時金玉一般的肌膚。而畫家之筆要在上頭如此反覆千萬遍,一個人的容貌才能顯現,每一次彈壓彷彿都是畫家的眼,暖熱摩挲著模特一遍⋯⋯台灣前輩畫家席德進38歲時初見20歲的莊佳村,就為著這一尊姣好的玉露肉身狂戀。

席德進的經典《紅衣少年》中的肖像模特就是莊佳村,穿著騷氣十足的紅色立領polo衫(後來的《孽子》電視劇中,深情如火的阿鳳也穿著一件),鮮紅色的油畫顏料彷彿被點燃著,洩露盡了席德進落在青春肉體上的眼光。席過世後,其書信被集結公開出版,封封都是對莊絮絮叨叨的戀人絮語。

席德進
《紅衣少年》

不過稱「戀人」其實是失準的,編集《台灣同志文學簡史》的作家紀大偉說,莊是席的習畫學徒,他們當時的年齡、社會地位、身份皆不對等,席的信中充滿了愛意的規勸、關懷、教導,甚至為了引起莊的嫉妒而寫了法國的豔遇,不過,席卻也未曾在信中寫下「我愛你」三個字。席與莊之間的關係,絕不只是一場「異男忘」那麼簡單,席德進礙於社會氣氛,生前從未證實他的性傾向(但我不認為這件事有向大眾交代的必要性),我們也再無法真正還原他們的情感狀態,而透過書信與莊佳村為《席德進書簡──致莊佳村》寫的代序中挖掘考古出來的,唯剩席德進苦澀的壓抑感,以及對少男形貌的狂戀被時代壓縮熱鍊過後的殘餘化石而已。

席德進
電視劇孽子中揪心的「龍鳳戀」

芬蘭湯姆|充氣肌肉

相同的時間,20世紀,以芬蘭湯姆(Tom of Finland)為藝名的芬蘭插畫家拉克索寧(Touko Laaksonen),描繪了三千張以上的男體圖,在當時的同性戀社群引起極大關注,芬蘭湯姆筆下的男人都異常地壯碩,用緊繃的牛仔褲裹著過份完美宛如神祇的身體,還有若隱若現,比鄉民更屌的40公分。當男性的性徵被膨脹到某個超現實的地步,竟然會朝向相反方向,醞釀出一種柔媚氣質。芬蘭湯姆年少時就開始創作這些男性形象,但後來參軍並投身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前,便自己銷毀了這些早期的作品,可見當時的氛圍對於同性的愛慾仍架著拒馬,尤其是在絕對男性規訓的軍隊中。

席德進
席德進
芬蘭湯姆本人

|拒C

男同志圈裡,近年來一直有一個流行術語:「拒C」,也就是no sissy,拒絕娘砲。拒C派的同志發表擇偶條件:「我喜歡的是男生,為什麼要喜歡一個像女生的男生?」,這些男同志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無意間又複製了一次陳舊的社會性別概念,upgrade成升級版本的陰性恐懼,套用在自身的同志族群上,之所以稱之為恐懼,是因為這些行為或許來自被嘲笑欺負過的童年經驗;同時,圈內也有著近乎身材焦慮的健身文化,各路男神彎弓射鵰六塊肌排,健身房習慣似乎變成一種社交禮貌,人魚線、鯊魚線是標準入場配件,對此,描述陰性身體拳拳到肉,甚至打出血來的作家胡淑雯曾寫道:

「 健身房裡有些男子天天鍛鍊,練得雄壯異常,直到胸肌起伏,一呼一吸都是驚險,他們之中大部份是為了追求陽剛,另有一些是為了獲得乳房,變成雌體。」

雖然我對「獲得乳房,變成雌體」抱有意見,但胡淑雯描述這些男子「一呼一吸都是驚險」確實精準,他們彷彿極盡所能地消除身上各處屬於陰性的孱弱特質,最終獲得肌肉鎧甲,與日日身處驚險境地的同志身份對戰著⋯⋯

好的藝術家是一面鏡子,誠實反射了社會的眼光

芬蘭湯姆那些誇張膨大的男性身體,我們可以說那是一種潛意識武裝,也可以說是單純的雄性肉體迷戀,或者,芬蘭湯姆經常描繪穿著的軍隊或警察制服的男人,在許多制服戀物癖的研究中都指出是一種對於社會規訓的心理反動。同志圈的拒C與健身文化其成因是複雜的,我並非要一一鞭笞校準這些現象,而是想要提出無論是芬蘭湯姆的膽大直接,或是席德進內斂、宛如是從櫃子門縫中春光乍現的少年肖像,都是在社會壓抑氛圍下的不同生命反應。

席德進
陳 泓圻 HUNG-CHI CHEN

台灣以同志身命經驗為題材的年輕畫家陳泓圻,即便自小就有了明確的性向認知,在2015年時仍然只敢以花卉、海葵等象徵物件在作品中埋設自己的情慾。在藝術創作上,並非大膽描繪男性身體或是情色場景便是完成了同志生命的探索,更細微的觀察是,同志藝術家們在提煉自身的同志經驗進入作品時有過的小心翼翼與「不敢」的時光,反而才是創作最秘而不宣的暗語,同時也令這些作品誠實地反射了每一個時代、不同階段的社會眼光。

陳 泓圻 HUNG-CHI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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